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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烏鴉遲子建賞析
《白雪烏鴉》是作家遲子建2009年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小說描寫了哈爾濱傅家甸地區(qū)的民眾在東北鼠疫來臨之時遭受的滅頂之災。以下是小編整理的白雪烏鴉遲子建賞析,歡迎閱讀。
白雪烏鴉
有一頭豬,一被放到牧場上就開始吃。它并不只是選擇上好的草,而是碰到什么就吃什么,肚子撐得溜圓了,鼻子卻還貼著地面,不肯離開。大團的陰云悄然移動到牧場上空,眼瞅著暴雨就要來了。喜鵲、火雞和小馬都到橡樹下避難去了,豬卻頭不抬眼不睜地繼續(xù)吃。只是在冰雹嘩啦啦地砸到它身上的一刻,豬嘟囔了一句:“糾纏不清的家伙,又把骯臟的珍珠打過來了!”
這是朱爾.勒納爾《動物私密語》里的一則故事。讀它的時候,我剛把《白雪烏鴉》定稿,輕松地與香港大學中文學院的老師和學生,去旺角的幾家小書店淘書歸來。我買了這本妙趣橫生的書,黃昏時分,坐在可以望見一角海景的窗前,安閑地翻閱。讀到《豬與珍珠》時,我實在忍不住,獨自在寓所里放聲大笑!也許是《白雪烏鴉》的寫作太沉重了,心底因它而積郁的愁云,并沒有隨著最后一章《回春》的完結(jié)而徹底釋放,我笑得一發(fā)不可收,把自己都嚇著了。
細想起來,我在寫作《白雪烏鴉》的時候,跟那頭心無旁騖吃草的豬,又有什么分別呢!我只知道悶著頭,不停地啃吃,是不管外面的風云變幻的。
有了寫作《偽滿洲國》和《額爾古納河右岸》的經(jīng)驗,我在籌備《白雪烏鴉》時,盡可能大量地吞吃素材。這個時刻,我又像那頭豬了,把能搜集到的1910年哈爾濱大鼠疫的資料,悉數(shù)收歸囊中,做了滿滿一本筆記,慢慢消化。黑龍江省圖書館所存的四維膠片的《遠東報》,幾乎被我逐頁翻過。那個時期的商品廣告、馬車價格、米市行情、自然災害、街市布局、民風民俗,就這么一點點地進入我的視野,悄然為我搭建起小說的舞臺。
當時的哈爾濱人口剛過十萬,其中大部分是俄國人。中東鐵路開筑后,俄國的政府官員、工程技術(shù)人員以及以護路隊名義出現(xiàn)的軍隊,紛紛來到哈爾濱。而中國人不過兩萬多,且大都聚集在傅家甸。這些來自關(guān)內(nèi)的流民,處于社會生活的底層,出苦力和做小本生意的居多。
1910——1911秋冬之季的東北大鼠疫,最早出現(xiàn)在俄國境內(nèi),其后經(jīng)滿洲里,蔓延至哈爾濱。這場由流民捕獵旱獺引發(fā)的災難,到了1910年底,已經(jīng)呈現(xiàn)失控的狀態(tài),哈爾濱的傅家甸尤甚。風雨飄搖中的朝廷,派來了北洋陸軍軍醫(yī)學堂幫辦伍連德。這位青年醫(yī)學才俊,雖然在英國劍橋受的教育,但做為甲午海戰(zhàn)英雄的后人,他骨子里流淌著濃濃的中國血。舉薦他的,是外務部的右丞施肇基。施肇基是在考察檳榔嶼時,認識的伍連德。
伍連德到達哈爾濱后,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通過尸體解剖等一系列科學手段,判斷此地流行的是新型鼠疫——肺鼠疫。也就是說,這種鼠疫可以通過飛沫傳染。他采取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防控措施,如呼吁民眾佩戴口罩,對患病者厲行隔離,調(diào)動陸軍實行封城,及至焚燒疫斃者的尸體。雖然清王朝已是暗夜中一盞殘燈,但攝政王載灃難得的一次開明,下旨焚尸,使東北鼠疫防控現(xiàn)出曙色。
然而我在小說中,并不想塑造一個英雄式的人物,雖然伍連德確實是個力挽狂瀾的英雄。我想展現(xiàn)的,是鼠疫突襲時,人們的日常生活狀態(tài)。也就是說,我要撥開那累累的白骨,探尋深處哪怕磷火般的微光,將那縷死亡陰影籠罩下的生機,勾勒出來。
動筆之前,我不止一次來到哈爾濱的道外區(qū),也就是過去的傅家甸,想把自己還原為那個年代的一個人。在我眼里,雖然鼠疫已經(jīng)過去一百年了,但一個地區(qū)的生活習俗,總?cè)珈o水深流,會以某種微妙的方式沿襲下來。那一段道外區(qū)正在進行改造,到處是工地,塵土飛揚,垃圾縱橫,一派喧囂。我在街巷中遇見了崩苞米花的,彈棉花的;遇見了穿著破背心當街洗衣的老婦人、光著屁股戲耍的孩子、赤膊蹬三輪車的黑臉漢子以及坐在街頭披著白單子剃頭的人。當然,也在闖入像是難民集中營的黑漆漆的圈樓的一瞬,聽見了雜亂的院子中傳出的一個男人粗啞的呵斥聲:不許拍照,出去!而這些情景,是在我所居住的南崗區(qū)極難見到的。在接近道外區(qū)的過程中,我感覺傅家甸就像一艘古老的沉船,在驚雷中,漸漸浮出水面。
然而真正讓我踏上那艘銹跡斑斑的船的,還不是這些。
有一天,從游人寥落的道臺府出來,我散步到松花江畔。江上正在建橋,停著好幾條駁船,裝載著各色建筑材料。水面的工地,與陸地唯一的不同,就是灰塵小,其他的并無二致。一樣的喧鬧,一樣的零亂。可是很奇怪的,江畔的垂釣者,并沒有被水上工地的噪聲所襲擾,他們?nèi)缛霟o人之境,依然守著釣竿,有的輕哼小曲,有的喝著用大水杯沏的粗茶,有的慢條斯理地打著扇子,還有的用手摩挲著蜷伏在腳畔的愛犬。他們那樣子,好像并不在意釣起魚,而是在意能不能釣起浮在水面的那一層俗世的光影:風吹起的漣漪、藏在波痕里的陽光、鳥兒意外脫落的羽毛、岸邊柳樹的影子以及云影。我被他們身上那無與倫比的安閑之氣深深打動了!我仿佛嗅到了老哈爾濱的氣息——動蕩中的平和之氣,那正是我這部寫災難的小說,所需要的氣息。
就在那個瞬間,我一腳踏上了浮起的沉船,開始了《白雪烏鴉》的航程。
我繪制了那個年代的哈爾濱地圖,或者說是我長篇小說的地圖。因為為了敘述方便,個別街名,讀者們在百年前那個現(xiàn)實的哈爾濱,也許是找不到的。這個地圖大致由三個區(qū)域構(gòu)成:埠頭區(qū),新城區(qū)和傅家甸。我在這幾個區(qū),把小說中涉及到的主要場景,譬如帶花園的小洋樓、各色教堂、糧棧、客棧、飯館、點心鋪子、燒鍋、理發(fā)店、當鋪、藥房、鞋鋪、糖果店等一一繪制到圖上,然后再把相應的街巷名字標注上。地圖上有了房屋和街巷,如同一個人有了器官、骨骼和經(jīng)絡,生命最重要的構(gòu)成已經(jīng)有了。最后我要做的是,給它輸入新鮮的血液。而小說血液的獲得,靠的是形形色色人物的塑造。只要人物一出場,老哈爾濱就活了。我聞到了炊煙中草木灰的氣味,看到了雪地上飛舞的月光,聽見了馬蹄聲中車夫的嘆息。
然而寫到中途,我還是感覺到了艱難。這艱難不是行文上的,而是真正進入了鼠疫情境后,心理無法承受的那種重壓。這在我的寫作中,是從未有過的。寫作《額爾古納河右岸》時,盡管我的心也是蒼涼的,可是那支筆能夠游走在青山綠水之間,便有一股說不出的暢快;而寫作《白雪烏鴉》,感覺每天都在送葬,耳畔似乎總縈繞著哭聲。依照史料,傅家甸疫死者竟達五千余人!也就是說,十個人中大約有三個人死亡。我感覺自己走在沒有月亮的冬夜,被無邊無際的寒冷和黑暗裹挾了,有一種要落入深淵的感覺。我知道,只有把死亡中的活力寫出來,我才能夠獲得解放。正當我打算停頓一段,稍事調(diào)整的時候,中秋節(jié)的凌晨,一個電話把我擾醒,外婆去世了。
雖然已是深秋了,但窗外的晨曦依然鮮潤明媚。我不知道去了另一世的外婆,是否還有晨曦可看?她的辭世,讓我覺得一個時代離我徹底遠去了,我的童年世界永久地陷落了。
我乘當日午后的飛機回鄉(xiāng)奔喪。時至深秋,哈爾濱的風已轉(zhuǎn)涼了,但陽光依然燦爛;可當飛機飛越大興安嶺時,我看見山巒已有道道雪痕。那銀白的雪痕如同條條挽幛,刺痛了我的心。我終于忍不住,把臉貼在舷窗上哭了。就是在這蒼茫的山下,七八歲的我,跟外婆在黑龍江畔刷鞋時,看見了北極光;也是在這蒼茫的山下,隆冬時分,我跟外婆去冰封的大江捕過魚。外婆將活蹦亂跳的狗魚扔給大黃狗吃的情景,我還清晰記得。捕魚的夜晚,因為吃了魚,外婆和我的嘴巴是腥的,大黃狗的嘴巴也是腥的,整座房子的氣息都是腥的,可那是多么惹人喜愛的腥氣呀。
外婆的遺容并不安詳,甚至有點扭曲,可見她離世時,經(jīng)歷過痛苦的掙扎。這樣的遺容,讓人撕心裂肺。北極村已經(jīng)很冷了,中秋的夜晚,我站在院子中給外婆守靈的時候,不時抬眼望著天上的月亮,總覺得外婆選擇萬家團圓的日子離去,有什么玄機在里面。那晚的月亮實在太明凈了,明凈得好像失了血色。我想大概是望月的人太多了,數(shù)以億計的目光傷害了它。午夜時分,月亮周圍竟然現(xiàn)出一團一團的彩云,我明白了,那晚的月亮是個新娘,飛來的彩云則是它的嫁衣。外婆可能在這個日子變成了一個花季少女,爭著做月亮的伴娘去了。
中秋節(jié)的次日,北極村飄起雪來。起先我并沒有留意到園田中的山丁子果,也沒有留意到大公雞。雪花一來,天地一水地白了,樹上的紅果子,就從雪幕中跳出來了。它們像微縮了的紅燈籠,明媚地閃爍著;再看雪地,也有鮮艷的顏色在流動,那是幾只羽翼斑斕的大公雞在奔跑。想著外婆停靈于明月之下,飛雪之中,想著她一手抓著把好月光,一手抓著把鵝毛大雪上路,天宮的門,該不會叩不開的吧?這樣一想,我的心便獲得了安慰。
難言的哀痛和北極村突襲的寒流,使我大病一場。料理完外婆的喪事回到哈爾濱后,我開始發(fā)燒咳嗽。咳嗽在白天尚輕,到了夜晚,簡直無法忍受,暴咳不止,難以安眠。鎮(zhèn)咳藥幾乎吃遍了,卻毫無起色。我感覺五臟六腑仿佛移了位,不知道心在哪里,肝和肺又去了哪里,腦袋一片混沌,《白雪烏鴉》的寫作被迫中斷。
病在我身上纏磨了大約半個月,見我對它一意驅(qū)趕,終覺無趣,抽身離去了。重回長篇的我,不再懼怕進入鼠疫的情境了。看來哀痛與疾病不是壞事,它靜悄悄地給我注入了力量。
春節(jié)前夕,初稿如愿完成了。我?guī)е氐焦枢l(xiāng),輕松地過完年后,正月里對著窗外的白雪,飛快地改了一稿,算是對它的一次草草“檢閱”。而細致地修改它,則是三月到了香港大學以后。我與中文學院溝通,將我在校兩個月的活動調(diào)整在前半個月,這樣集中完成了系列講座后,我有整塊的時間可以利用,他們慨然應允。
進入四月,我又踏上了《白雪烏鴉》的航程。這次的修改,雖然沒有大動干戈,但為了更切合人物命運的發(fā)展,我對其中的個別情節(jié)設置,還是做了調(diào)整和更改。因為時間充裕,在語言上也是字斟句酌,反復打磨。這種不急不躁的潤色,讓人身心愉悅。
從我在港大的寓所到維多利亞港灣,步行一刻鐘便到了。工作一天,我常常在黃昏時分,去海邊散步。海面上除了往來的巨型客輪和貨船,還有清雋的私人游艇;而海灣上空,常常有小型私人飛機掠過。然而我最羨慕的,不是豪華游艇和私人飛機,在我眼里,那不過是表面和剎那的繁華;最吸引我目光的,是海上疾飛的鷹!鷹本來是山林和草原的動物,不知什么原因,它們精靈般地閃現(xiàn)在維多利亞港灣。它們好像攜來了北方的氣流,每每望見它們,我都仿佛聽到了故鄉(xiāng)蒼涼而強勁的風聲,無比驚喜!我羨慕它們鋼鐵般的翅膀,羨慕它們可以四海為家,羨慕它們在天地間的那股傲然而雄勁的姿態(tài)。在維多利亞港灣,這些鷹無疑就是滾動在天上的黑珍珠,熠熠生輝!人們啊,千萬記住,要是遺棄了這樣的珍珠,就是錯過了這世上亙古的繁華!
《白雪烏鴉》完成了,我踏上的那艘百年前的舊船,又沉入浩淼的松花江了。我回到岸上,在長夜中獨行著。四野茫茫,世界是那么的寒冷,但我并不覺得孤單。因為我的心底,深藏著一團由極北的雪光和月光幻化而成的亮兒,足以驅(qū)散我腳下的黑暗。我愿意把這部作品,獻給始終伴我左右的精神家園——“龍興之地”。只希望它在接納的一瞬,別像那頭貪吃的豬埋怨我:“糾纏不清的家伙,又把骯臟的珍珠打過來了!”
內(nèi)容簡介
小說講述了1910年到1911年哈爾濱東北鼠疫大爆發(fā)期間老城傅家甸人的常生活。這是日俄戰(zhàn)爭之后東北的一個小城區(qū),俄羅斯人、日本人和中國人雜居一城,民族矛盾和文化融合滲透在五行八作的日常聯(lián)系之間。這種日常聯(lián)系,包括柴米油鹽,包括買賣交換,包括生老病死,包括愛恨情仇。突然,鼠疫攜帶著濃重的死亡氣息,幽靈般降臨了。從老城的旅店開始,蔓延到家家戶戶,一座城瞬間陷入了恐慌。隨著疫情的蔓延,“人的命變得比煎餅都薄”,死亡一時間變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接著,整個城反而又在悲情中活泛起來了。對于普通百姓來說,既然不可抗拒,不如安之若素,靜等其變,甚至不如將日子過得更為風生水起。
創(chuàng)作背景
1910年至1911年秋冬之季的東北鼠疫,最早出現(xiàn)在俄國境內(nèi),后經(jīng)滿洲里蔓延至哈爾濱。這場由流民捕獵旱獺引發(fā)的災難,到了1910年底,呈現(xiàn)出失控狀態(tài),哈爾濱的傅家甸尤甚。《白雪烏鴉》的故事就發(fā)生在鼠疫肆虐的傅家甸,講述幾戶尋常人家在鼠疫來臨后經(jīng)歷的種種悲歡離合。那個時期的傅家甸地區(qū)毫無生氣尤如地獄一般。于是作者遲子建根據(jù)這一事件創(chuàng)作了《白雪烏鴉》來表達心中的祝愿和祝福。
主題思想
《白雪烏鴉》在表面上表現(xiàn)了災難中的人們恐慌,但實際上卻透露出人性的光輝是可以戰(zhàn)勝一切困難的源泉,是人類生存的意義和希望。
由老城爆發(fā)的瘟疫中造成不斷的死亡中顯現(xiàn)出生命的脆弱,這種脆弱會讓人們感到無助和恐懼,以致于傅家甸往日熱鬧的街市變得落寞,行人稀少、店鋪關(guān)張,王春申家的店鋪更是成了魔窟無人敢來。隨著巴音、吳芬、張小前等人的相繼死去,鼠疫徹底拉開了大幕。而在鼠疫的大范圍襲來,死亡人數(shù)驟漲的境遇下,生命的脆弱卻使人們有了比平時更強的凝聚力。人們不再懼怕死亡,他們開始吃肉喝酒,出游交談,甚至相互問淡然地比較著自己預備的壽衣和棺材。在這座四處彌漫死亡的孤城之中,車夫、掌柜、算命的,這些平凡的甚至卑微的生命開始直面死亡,與瘟疫抗爭。他們不顧自我生命的危險,綻放出人性的堅韌之美。傅百川在傅家甸的混亂時期打擊不良商販發(fā)災難財,抵制物價上漲,在對抗鼠疫的過程中積極配合防疫生產(chǎn)口罩;周濟主動將家里的點心鋪改為為病患做飯的伙房,祖孫三代每日不顧被傳染,別樣的死亡書寫的危險前往隔離區(qū)送飯;王春申與他心愛的黑馬自愿拉起了逝者;經(jīng)常來到傅家甸的俄國人謝尼科娃也號召更多人捐款。就連一向天真單純不懂世事的喜歲,也在烏煙瘴氣的街市間,在狂風暴雪的鞭打中,混成人了。鼠疫帶來了一座城市的厄運,而恐慌中的人們卻選擇用堅韌的意志反抗,用微薄的力量去改變死亡。
無論災難下的城市地圖敘述還是人物出場與小標題結(jié)構(gòu)式的人物群像塑造。這些僅僅是遲子建的敘事設計。因為無論是誰,能在那場災難的歷史記憶中葆有一分對美的信念和渴望,才是作家真正想要尋找和發(fā)現(xiàn)的。盡管在鼠疫來臨時生命消逝的過程不過一夜之間,盡管也有如紀永和、翟役生、周耀庭等人物借鼠疫之災大發(fā)橫財?shù)谋傲有袕剑愠I谀嵌螝v史時空里的參差對照樣態(tài)卻更能打動人心。且以小說里寫到的幾位女性人物為例.她們面對情感與災難的不同表現(xiàn)讓我們看到作家內(nèi)心深處的執(zhí)著所在,那就是任何時候小說都萬方數(shù)據(jù)只能是對苦難中仍存留在時光深處的詩意勘探。翟芳桂是小說里一位著筆較多的女性人物。這位昔日的妓館頭牌“香芝蘭”與小說其他幾位著墨較多的女性人物相比可謂命運多舛。自己喜歡的徐義德沒有能力替她贖身,而糧店老板紀永和替她贖身只是起因于算命之人的一句玩笑話。嫁給這一吝嗇鬼后卻依然被丈夫逼迫以身體為其賺取錢財,即使是抓兩把糧店里的雜谷喂喂家門口榆樹上的烏鴉也要遭到丈夫的唾罵。而就在丈夫紀永和因罔積大豆需要錢糧時竟然以她為誘餌立下了典妻字據(jù),最終丈夫死后翟桂芳與鞋匠羅扎耶夫走在了一起。可以說這位女性人物的經(jīng)歷足以讓作家寫一部中篇小說。
遲子建在二十多年的創(chuàng)作中,始終保持著一種均勻的創(chuàng)作節(jié)奏,一種穩(wěn)定的美學追求,一種晶瑩明亮的文字品格。”能在這沉重冷冽的寒風中寫出一份希望,寫出一份溫暖。善于溫情抒寫的遲子建在《白雪烏鴉》中將一群普通的百姓置于這異常扭曲的環(huán)境之中,災難之下人性的溫暖更顯得真實動人。這份溫情猶如點點螢光,總能在傅家甸人們生活的細節(jié)中冒出頭來。秦八碗為母盡孝自殺、金蘭住進隔離區(qū)照顧兒子的親情;王春申與黑馬心有靈犀的友情;傅百川與于晴秀純潔的愛情表現(xiàn)出人類最純真美好的感情在這死亡之城中無聲地綻放。在危難之中的人們相輔相成,面對隨時到來的死亡仍能保持人性最根本的情感,帶給讀者超越死亡的更深層的觸動。在遲子建的筆下,溫情是在市民的日常生活中悄無聲息地散發(fā),它會是平民最樸實的言語和最日常的動作,這樣的溫情貼近人心,使人溫暖。
人性之豁然在人們以堅韌、溫情對抗死亡的同時,經(jīng)歷過生死離別的人們更多了一份豁然與寬容。在鼠疫得到控制,一切回歸到往常,傅家甸人們眾多的恩怨情仇,也隨著籠罩城市的死亡烏云的散去而一并消解了。面對間接害死自己唯一兒子的翟役生,王春申選擇忘記仇恨,再聚時也能夠安然地在酒館中邀請他同桌喝酒談話。對妻子金蘭與他人茍且生下的女兒,王春申想“這世上的糊涂事情多著去了,干嘛非要弄清她的身世,一旦想通了,也就把繼英當自己親生的了。”‘阮’于晴秀坦然面對一家三代喪命的事實,收留了同樣無依無靠的胖嫂;繼承了紀永和糧鋪的翟芳桂無私的幫助了顧維慈;對于周家唯一的敗類周耀庭,官府也念在周家的巨大貢獻將其放出了監(jiān)獄。災難與死亡無疑給人們帶來撕心裂肺的悲痛,但面對至親的逝去,面對破敗的家園,更需要的則是這樣的一份豁然的心境。在墳場痛苦悼念的人們,搭幫結(jié)伙回城的路上,就不那么哀切了,他們討論著糧食的收成、花布的種類和鼠疫英雄伍連德會得到怎樣的獎賞。正如逝者長已矣,生者如斯夫,活下來的人們更應當忘記苦痛,積極面對生活,才是光明的開始。
死亡無法抹滅的生機對作家遲子建來說,死亡不是生命的終止,而是另一種開始。正如作家在《白雪烏鴉》后記中寫道的:“我想展現(xiàn)的,是鼠疫突襲時,人們的正常生活狀態(tài)。也就是說,我要撥開那累累的白骨,探尋深處哪怕磷火般的微光,將那縷死亡陰影籠罩下的生機,勾勒出來。”當傅家甸這場災難性的鼠疫過去,爛漫的春光便將人間的囚籠給綻裂了,傅家甸又是煥然一新,生機重現(xiàn)。正是傅家甸人民的不屈與堅韌,他們的溫情與豁然,才在累累白骨之上點燃了這份生機。小說的最終章“回春”中,冰天雪地的傅家甸換上了春裝。一生命運多舛的翟芳桂終于熬出了頭,在紀永和死后她繼承了糧鋪,按照陳雪卿的遺愿收養(yǎng)了陳水、接管糖果鋪,并最終與疼愛她的羅扎耶夫成親;傅百川的瘋子老婆蘇秀蘭在鼠疫消散后又懷上了孩子;鼠疫奪去了于晴秀一家人的生命,但在一切風平浪靜后給她送來了另一個可愛的仍叫喜歲的男孩,傅家甸的人們又重新過上了平和的日子。可以說,這本書不僅是要記述歷史,譜寫出生命的挽歌,更多的是想通過歷史的再現(xiàn)向讀者展現(xiàn)出死亡之下的人性光芒,以及在災難后的可貴生機,作者想要寫出的是“死亡中的活力”。小說的名稱白雪烏鴉,從字面上來說這一黑一白的兩個冷色給人一副蒼涼荒蕪的景象。但在書中烏鴉的存在并不是厄運的象征,它是陳雪卿心中的吉祥鳥,給于晴秀帶來了奶水以哺育新的生命。如此看來,誰又不能說是烏鴉帶來了萬物復蘇的元氣,喚醒了這片皚皚白雪,喚來了生機。死亡會帶走一個個無辜的生命,卻無法抹滅人們想要生存的欲望。經(jīng)歷了生死后的傅家甸人,更能看到生命的可貴,在這片土地上綻放生機。
作者簡介
遲子建,女,1984年畢業(yè)于大興安嶺師范學校。1987年入北京師范大學與魯迅文學院聯(lián)辦的研究生班學習,1990年畢業(yè)后到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工作至今。1983年開始寫作,已發(fā)表以小說為主的文學作品五百余萬字,出版有六十余部單行本。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樹下》《晨鐘響徹黃昏》《偽滿洲國》(《越過云層的晴朗》《額爾古納河右岸》,小說集《北極村童話》《白雪的墓園》《向著白夜旅行》《逝川》《白銀那》《“朋友們”來看雪吧》《清水洗塵》《霧月牛欄》《踏著月光的行板》《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散文隨筆集《傷懷之美》《聽時光飛舞》《我的世界下雪了》《遲子建散文》等。出版有《遲子建文集》四卷、《遲子建中篇小說集》五卷以及三卷本的《遲子建作品精華》。曾獲得第一、第二、第四屆魯迅文學獎,第七屆茅盾文學獎,澳大利亞“懸念句子文學獎”等多種文學獎項。作品有英、法、日、意大利文等海外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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