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婆的散文

　　大姑婆是老公的姑姑，也是小姑子的養(yǎng)母。

　　村口的柳樹下，她站在那里，右手?jǐn)n在額前，張望。看見我們的車，小跑著上前，那張干瘦的臉笑成了麻花。

　　“哎呀，又買這多東西！”見我們打開后備箱，干麻花漲得通紅。拎起那箱蘋果醋，奔向院里。我們拎著幾盒點(diǎn)心跟在后面。

　　拴在木樁上的小黃狗，見我們進(jìn)來，叫著咬著。井沿邊的紅色的月季花開得零零落落，韭菜蓮、繡球……在門前的杏樹周圍堆著開著。窗臺(tái)上的，幾把剛摘下的枸杞子紅通通，安靜地躺在那里。

　　“吃點(diǎn)啥？”沒等我們坐下，大姑婆早已從西屋端出一個(gè)小簸籮，花生、大棗、糖塊、餅干、江米條……裝得滿滿的。閨女什么也不要，只顧著逗小貓。大屋里，四五只可愛的小貓?jiān)诶县埳磉叢鋪聿淙ィ�老貓只顧著低頭舔牛奶。

　　“你大妹子生了，八月初十生的，六斤七兩，剖的，你們不用惦記著，你大妹夫還有她婆婆好幾個(gè)人伺候著……”大姑婆倚在炕沿邊，滿是興奮地說。“可惜，嫁了那么遠(yuǎn)，我也沒法去看看，死丫頭找那么遠(yuǎn)……”她抹抹眼睛，聲音弱了下來。

　　“大姑，我做飯吧！”我打斷她，“隨便吃點(diǎn)就行”

　　“排骨，早就買好了，買三百塊錢的呢！”說著，走進(jìn)西屋，打開冰柜讓我看。一個(gè)個(gè)塑料袋，分裝著，擺放在里面。我知道，每個(gè)來看望她的人，都要吃到燉排骨她才會(huì)心安。

　　“燉排骨太慢了，隨便吃點(diǎn)吧！”老公也跟過來，把大姑婆拿在手中的排骨硬塞回去。

　　“這是我燉好的，就怕你們來了著急，我先燉好一鍋凍了起來，就是不新鮮。”她一邊絮叨著，一邊從冰柜的另一角端出一小盆燉熟的凍排骨。

　　“要是你大妹子在家，不用你也不用我。”看我蹲在灶間燒火，大姑婆找來圍裙幫我系上。

　　“嗯，她懷孕了還那么能干！”

　　“嗯嗯，她把稻畦邊的草割了，把后院的垃圾也倒出去了……”

　　“排骨鍋里還放菜嗎？”

　　“放——她臨走給我買了感冒藥，買了好多吃的，把棉衣服都洗了，手電筒的電池也換了……”她站在那里，專注地說著。

　　“大姑，柴火在哪？”

　　“門口東邊，那是你大姑父活著時(shí)候捆好的”

　　“唉，你大姑父活著，啥也不用我”她搬個(gè)板凳坐下來。“臨走，還告訴我別摘高處的枸杞；柴火不夠了，買點(diǎn)燒。前兩天，托夢(mèng)告訴我，白菜該綁了，別累著……”透過煙霧，大姑婆坐在小板凳上，像一尊佛像，每道褶皺里都刻著生活的艱辛和過往——

　　據(jù)說，小姑子被抱來的時(shí)候只有五個(gè)月，嬴弱得只有拳頭大小。那些年，計(jì)劃生育追得緊，婆婆被逼打下這個(gè)孩子。不能生育的大姑婆聽說了，趕緊跑去抱回來。別人勸她，這孩子養(yǎng)不活啊，想要抱養(yǎng)孩子，男娃女娃都有，十里八村隨便你挑。大姑婆卻說，這孩子扔了白搭一條命，太可憐。何況，還有血緣，搭個(gè)起來更親。就這樣，小姑子走進(jìn)了她的世界。冬天冷，就把孩子揣進(jìn)胸脯里，沒有奶粉就靠一滴滴米湯，一口口嚼爛的小米粥，喂養(yǎng)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小姑子奇跡般地活下來。一天天長大，逐漸成了她們的唯一。后來，賣苞米，摘枸杞，供她到外地讀書。大姑婆就掐指頭算著哪天回來，準(zhǔn)備啥好吃的。后來，就嫁到了邯鄲，成家了。再后來，也就是今年夏天，大姑父也走了，剩下她自己，守著屋子。

　　飯菜好了！大姑婆盛了滿一碗大米飯夾幾塊排骨，端進(jìn)屋里，小心翼翼地放在板柜上。我抬眼望去，那上面擺放著大姑父的照片，正坐在板凳上微笑著。緊挨著的是，大姑婆的'一張照片，也正抿嘴笑著。一盅白酒，一支旱煙，半塊月餅，兩瓣煮好的雞蛋，燉肉塊，……一碗碗，排列在照片前。我的鼻子一酸，轉(zhuǎn)過身，大姑婆正喃喃地說，吃飯了，侄兒侄媳婦都來了。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我和老公叫大姑婆一起回老家過中秋，她怎么也不肯。她說，大姑父自己會(huì)孤單的，小姑子會(huì)打電話給她的，過節(jié)她要燒香上供的，初一十五她都吃素的，……

　　吃過飯，我們要走了，她從柜子里拿出一箥籮雞蛋，說是三姑和我們每家20個(gè)。推辭不過，她又給孩子裝好了大棗，把摘好的豆角和茄子，放在車上。

　　車開動(dòng)了，大姑婆追出了很遠(yuǎn)，囑咐著下次來提前打電話。回望，七十二歲的她，正站在村口抹著眼睛，秋風(fēng)掀動(dòng)著她的衣襟，瘦弱的身影在夕陽中，宛若一株隨風(fēng)搖擺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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