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原是一條無愁河

　　黃永玉是我的偶像，雖然這樣說也沾不得半點與有榮焉的慶幸。偶爾得著《沿著塞納河到翡冷翠》紀(jì)念版，大抵是近年見過的最文質(zhì)兼美的書了。

　　初識老先生是在水墨和漫畫交融的水滸人像里，猶記得草草幾筆的神韻和題字背后的深意。翻看《比我老的老頭》，談及他的從文表叔、樂平兄，沒有絲毫掩飾，直抒胸臆，白描既準(zhǔn)且狠，故事的細(xì)節(jié)充滿力量。再是沱江邊的萬壽宮，雕塑、木刻、繪畫、詩作、題字，每件陳列都流出一星半點卓然的況味。

　　這或者是我所知的才具最豐沛的老先生，但最讓人折服的怕還是他的爛漫和純真。60多歲的他跑到塞納河畔寫生，筆力所及都是疏朗的線條和分明的色塊;搬把小折凳，叼起自制煙斗，陷在佛羅倫薩的山花間，一坐就是9個小時。在小城的'咖啡館，在車流不息的十字街口，在圣母院的后街，想畫即畫，手寫我心，藏些執(zhí)拗和棱角，把世界投進畫布和紙面。在他“學(xué)生的學(xué)生都被人稱作大師”的時代里，他的自陳是：“若果有人稱贊我：‘這老家伙挺勤奮的！倒還是當(dāng)?shù)闷鸬摹！庇种t虛，又驕傲。

　　他瘦小的身體里充斥著童話的想象。有一位女孩來巴黎研究美術(shù)史，他卻想寫信勸她做一個“船上的美術(shù)家”。“沿著塞納河，也沿著印象派的發(fā)展史;沿著每一位畫家的生活;沿著他們曾經(jīng)畫過的每一幅作品……你開一部小小的汽艇，裝滿你需要的美術(shù)研究資料、攝影器材。花一段較長的時間生活在你的小世界里，我想你定會做出跟任何過去的美術(shù)史家不同的成績來……你還可以釣魚，高興就跳進水里。”說的是她，其實心里也暗自蠢動吧。

　　黃永玉12歲就外出謀生，流落到安徽、福建的山區(qū)做童工，之后也沒有逃開那一代人的農(nóng)場劫難。但活到六七十歲的時候，他的心底還溢著快樂和幽默。他自己說：“我這個老頭子一輩子過得不那么難過的秘訣就是，憑自己的興趣讀書。”我想，知人論世和讀書一般，心理攸同。有一回他在埃菲爾鐵塔下寫生，和兩個阿爾及利亞的賣畫青年聊天。回到家，妻子問他怎么能和阿爾及利亞的青年說上話。“說英語呀！”“什么時候你會了英語？”“帶插圖的英語嘛！”讓人快樂有時需要天分，而時間淘洗出的發(fā)自心底的幽默，往往是一種品格。當(dāng)然，書里的趣味和觀點遠(yuǎn)不止于此。每頁的插畫也容易讓人在書頁翻飛間迷了眼。

　　也許很多年以后提起黃永玉，人們記得的還會是那幅“女不嫌爺丑，狗不嫌家貧”的自畫像，還是這條“無愁河的浪蕩漢子”。但他內(nèi)里的品格其實宣示著：生活原是一條無愁河，只看我們?nèi)绾巫吆妹恳徊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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